故山逢薇

于无人之地嘶喊
存粮地:嗷三@VVian/WB@故山逢薇

伊须|浮雪三盏

观晴明邀酒被素素拒绝有感。原作向。


【正经梗概】

喝三盏。一盏敬天地,一盏敬日月,一盏敬你我。

人间有合卺,我想与你交杯。


【非正经梗概】

须佐之男酒量不好,是少数人知道的事。

须佐之男醉后会漏电,是只有沧海之原的两人与鸟兽知道的事。

须佐之男曾把创世的古神电炸毛,是独独伊邪那岐知道的事。




——正文——


“须佐之男大人。”


抱着双臂的年轻神明睁开眼,望向面前的白发阴阳师。“你来了。”


这次的六道之行看样子也大功告成了。


“此行辛苦了。”须佐朝他微微一笑,“野椎神想必不好对付,所幸你们并无大碍。”


晴明点头,只道此行有善人相助,操控天羽羽斩之力也更为顺畅,因而不觉艰险。


他顿了一顿,想起什么似的补了句:“况且此道景色甚是瑰奇美丽,封印恶神后我们漫步其中,连神乐都有些目酣神醉。”


六道之门中的美景?须佐不由有些好奇,问道:究竟是何等胜景,能让大家都流连忘返?


晴明正欲开口,料峭寒风却不解人意地吹过。是了,已入冬了。冬日的闲聊总应伴着温酒才好,此前他闲时常在庭院同友人与式神共饮着畅谈,今年自然该邀请这位新临庭院的神明大人一同才对。阴阳师一展折扇,笑道:大人如若想听,不如他日小酌细说?


年轻的武神闻言却微微别开眼:“……不料进六道两回,你已游刃有余,我便也安心了。”


晴明似乎对这突如起来的夸赞有些困惑,不过见须佐面色如常,便也不再多问,只道是武神大人心性直率,拐着弯催促他再行历练,遂微微笑着收了折扇,朝他颔首道别,踏入了御神之境。


须佐目送他远去,直至白发的阴阳师身影消失不见,才垂眸微微松了口气。


小酌……吗?


并非他不解风情,有意推拒共饮之邀,只是“酒量不佳”这种事,他实在说不出口。


年轻的神明不由想起千年前领兵战恶神时的事。战事结束,行军回高天原的途中,军营里的将士常常在休憩时围着篝火饮酒闲谈,须佐却总靠坐在一旁,远远看着。


起先大家只当他生性冷淡,共同作战几回后,将士们也稍了解了这位新任的主帅,晓得他下了战场其实温和有礼,便有人壮着胆子喊他:须佐之男大人,冬日苦寒,何不来共饮温酒,暖暖身子?


须佐只能摇头:你们畅饮就好,终归要有人警醒巡查。


毕竟……高天原的武神之首竟然不胜杯酌,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。


说出去会叫人笑话吧?更何况……须佐轻叹一声,不自觉地薅起了伊吹的毛,镇墓兽原本正打着瞌睡,这会儿却给他挠得心烦意乱,忍到忍无可忍时,终于不满地叫一声,蹦起来咬了他一口。


须佐没料到它反应这么大,手抖了一抖,指尖溢出点微弱的电流。伊吹“嗷”地哀嚎一声,圆润的肥猫炸开了毛,成了朵随风摇曳的蒲公英。


“干嘛呢小金毛!”伊吹恶狠狠地盯着他。会瞪人的三花蒲公英——这物种实在过于神奇,哪怕见了不止一次,也还是好笑得紧。须佐愣了一愣,抿起嘴,竭力忍了半天,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。


还笑?伊吹一爪子挠上去。“你怎么回事?又不是管不住神力的小孩了!没喝酒也漏电?”


笑弯了腰的武神之首压根挡不住肥猫的飞扑攻势,须佐很快认输,抹开眼角的泪,连连承诺之后给它补小鱼干。伊吹这才从他身上蹦下来,舔顺了一身乱飘的毛。


千岁的猫了,还这么幼稚,一盘小鱼干就能轻易哄好,也不知像了谁。须佐低笑一声,忽地反应过来伊吹方才嚎了些什么,不动声色地放出神识在四周探查了一番,微微松了口气。


所幸四下无人,否则——雷鸣风暴之神醉酒后会漏电的笑话得传遍整个平安京了。


这种话以后别乱讲了。须佐拎着伊吹后颈把猫提溜起来。


“自个儿做过的事,还不让猫说啦?”伊吹白他一眼,懒洋洋地窝在年轻神明的手臂里睡下了。


须佐失笑。


那还是在沧海之原的事了。


伊邪那岐好酒,每每得胜归来,最大的乐趣便是一面饮酒一面靠在屋前木栏上,看少年神明在鸟兽堆里挣扎。


家里既有个爱喝的,须佐便想着自己学酿酒。他趁着武神外出征战的空当琢磨了许久,细细梳理了一番以前从人间听来的法子,摘了果子,下曲封坛,刻了木条数日子。后边要怎么做他记不大清了,想着先尝一口看看味道。


鸟兽们在他身边围成一圈,须佐有些紧张地开了盖。坛口一揭开便浓香四溢,少年神明蹦起来,抱着伊吹笑嘻嘻地说:闻得过去!


闻起来香,喝起来呢?须佐从兴奋中回过神来,看着酒液犹豫不定。他不曾饮过酒,早已有些好奇,只是伊邪那岐从来不允……


是为了替父亲大人先尝尝味道。须佐说服了自己,拿碗来倒了浅浅一层,学着古神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了。


酒入口的瞬间他便后悔了。苦、辣,奇怪的味道直冲天灵,须佐伏下身子不住咳嗽,眼眶都泛红。这东西怎么称得上好喝!是伊邪那岐口味独特,还是他的方法出了问题?再没办法细想了,他只觉得脸烫得吓人,脑子也烧成了浆糊,少年神明歪歪斜斜地走了两步,跌坐在地上,伏倒下去,眼前如蒙了层雾似的什么也看不真切。神力隐隐失控,周身泛起细碎的电流,他竭力想收,奈何有心无力。


鸟兽们担心得很,叽叽喳喳地拥上去,又嚎叫着蹦哒开了,闹成一团。须佐再顾不得发生了什么,只觉得实在昏沉,终于阖上了眼。


待到伊邪那岐回来,瞧见的便是满岛炸开了毛的东西。见多识广的武神沉默地倒退了一步,看了眼脚下的海崖。


是沧海之原没错。


他揪起脚下的圆球,认出这是镇墓兽;狛犬也没能幸免于难;那边羽毛倒竖的烤鸡状生物该是岩鹰——所幸没真熟,只是晕了过去。焦糊味和酒香混在一起,颇为诡异地弥散开,伊邪那岐蹙起眉,快步走上前去,蹲下身子,从七仰八叉的鸟兽堆里扒拉出金发的少年。


小孩满脸通红,伊邪那岐喊了几声,半点动静也无,看了眼旁边的酒坛,心下了然:这该是罪魁祸首了。


真是胡来。


他伸手去抱须佐,哪想指尖一麻,微弱的电流顺着手攀上来,垂在身侧的长发倏地散开了,所幸只是微微飘开,倒不至于失了形象。


一时不防,他竟然也着了道。伊邪那岐哭笑不得地动了动指尖,把须佐周身泛滥的电光拢起来收了,将人一把抱起,方才稍有些凌乱的长发便随着他动作柔顺地垂了回去。


须佐睡得极沉,数日才堪堪转醒,看一眼伊邪那岐,先是一愣,才见了鬼似的翻身坐起往床角缩,垂下头小声道歉:“我错了,父亲大人。”


他也知道自己闯祸了。伊邪那岐一把将人拎过来。“喝了多少?”


须佐慌忙捏了手指比划:真的就一点,只是想替您先尝——


他赶忙掩了嘴,想想事到如今大概也瞒不住了,又悻悻地垂了手,懊恼地叹口气。


傻瓜似的。伊邪那岐叹口气。“想学什么,只同我说就是,难道我还会不教你?”


可他原本是想给父亲大人一个惊喜。须佐嘟囔道:那不一样。


“怎么不一样?”


少年神明从他眼睛里读出点狡黠的笑意,当即抿紧了嘴不说了。这人分明早看穿了他。


伊邪那岐也不多逗他。“一会儿可得去好好安抚安抚被电炸了毛的鸟兽。”


炸了毛?须佐眨眨眼,脱口而出道:那您呢?


想什么呢?伊邪那岐面色如常,挑起眉:莫不是忘了谁教的你驾驭雷电之法?


他转身走了,只留少年坐在床上,遗憾地叹了口气。


后来须佐常常想,伊邪那岐那一头及地长发真的能像伊吹那般炸开吗?那究竟是个什么样子?


虽然好奇,但年轻的神明也只敢在心里偷偷构想,是万万不敢付诸行动验证的。


他每回装酒都会想起这个问题,不由得十分开心,伊邪那岐起先好奇,问他他却不说,后来也就习惯了这小孩傻乐的样子。须佐便揣着这个逾矩的问题封了一坛又一坛酒,想着但愿有一日能亲眼得见答案。直到伊邪那岐留下风暴勾玉,再度踏上战场。


那日须佐目送着他踏着浪远去,在樱花树下偷偷埋了酒——是他新琢磨出的法子,想着待人回来樱花大抵也开了,没开也不打紧,酒坛能开就行。这回一定要叫父亲大人万分惊喜。


酒要陈了才好喝,他隔段时间便去树下刻道痕用以计日。开春时,树上冒了点零星的花苞,刻痕一道道向上延伸,到须佐一般高时,繁花终于次第盛放。须佐抚过斑驳的浅浅痕迹,拾起一朵落花,走到崖边往天边望,海浪轻轻荡着,像是思念归人的低语。


这样也好。花沉进了地里,酒也会带着花香。


最后一朵花也化作了泥时,须佐晃荡着腿坐在海崖边朝天边张望,伊吹窝在他膝边打盹,听他轻轻地自言自语。融了满树的花香,此时开酒,定然馥郁芬芳。


这开酒的最好时候,他终于等到了高天原神使送来的一纸讣告。


他再不能与伊邪那岐共饮,也再没机会实现那点僭越的构想了。


年轻的神明怀抱那纸残酷的真相,捉着风暴勾玉一遍遍喊,那人却没如约回来。他在暴雨中跪坐了整日,终于神志恍惚,攥不住那信物,风暴勾玉滚进泥水里,须佐慌张地跪爬着过去捉紧了它按在胸口,沉默了许久,终于摇摇晃晃站起身。


他给伊邪那岐立了块墓。


饮酒的人不归,酒再醇又如何呢?


少年神明从树下挖出那坛酒,抱着坛子踉跄地歪到碑前,轻声说:您再不回来,便真喝不着了。


身后响起他熟悉的声音,“你惯会威胁我。”


须佐颤巍巍地回过头,瞧见武神坐在崖边朝他笑。


他仓皇地要奔上前去,怀里的酒坛不慎滑了下去,砰一声碎开了,酒淌了满地。


果然馥郁芬芳。


一点凉意落在他额前,须佐回过神来,天空洒着细碎的白。


其实伊邪那岐没回来。没有什么久别重逢,也并非是失手滑落,是他亲手将酒坛砸碎在了碑前。


怎得连这样的旧事都想起来了。须佐伸出手,细碎的雪花落进神明的掌心,转瞬化开了。分明隔着层手套,他却忽然有些冷,冷得迫切想要握住谁温暖的手。


“下雪了啊。”


须佐偏过头,晴明不知何时从御神之境踏出,正静静站在他身侧。


“可还顺利?”须佐问他。


阴阳师点头,细碎的雪落在他折扇上,轻飘飘一点。他扭头看向须佐,温声道:封印暴食之神一行圆满结束,您既在外镇守又分神打理庭院,实在辛劳,这几日不妨也休息一会儿。


晴明展扇遮面,白发的大阴阳师展露了狐妖的血统,一双眸子狡黠地微弯起来,道:“……我们既已归来,须佐之男大人便无需再为平安京忧心了。”


须佐一愣,很快解了他言中意。


须佐难得闲时总会回黄泉探望,这早是庭院中众人熟知的事实了,他本人便也不再遮掩什么。须佐瞧向身侧的晴明:此前说到小酌……上回的桂花酿风味极好,伊邪那岐大人托我转达谢意。


晴明微微一笑,回道:是了,那位大人好饮,那我可要斗胆再推荐些好酒了,您此行便可带回去。


——


须佐拎着酒坛回去的时候,远远就见那人坐在木屋阶前等他。


连瓷碗都备好了。


须佐失笑。“您究竟是在等我,还是在等酒?”


“那自然是等你了。”伊邪那岐低低笑着,拍拍身侧的木阶。


须佐无奈地瞧他,在他身侧坐下了,把酒坛放在一旁,开了封。“我看您是等着我带酒回来。”


那有什么办法,这黄泉之国实在无聊透顶,你若不在,我唯一的消遣不就是你带回来的东西?伊邪那岐给自己斟了碗酒,语气里略带了些赞叹之意:味道不错。


反正我又喝不到。须佐低低嘟囔一句,给他讲这些日子在人间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,从缘结神的话本讲到晴明一行人的六道之行,最后负气似的加了句:原本人家要请我一同小酌闲谈的。


是么。伊邪那岐挑起眉:“既然如此,为何不应了?”


您是明知故问。须佐托着腮看向他:就这么坐外边,不进屋么?


且等等。伊邪那岐放下瓷碗:“你不是想瞧瞧六道内的‘胜景’吗?”


他手指动了动。须佐一愣,只见眼前景色忽然变了,明媚异常的森林之景徐徐展开,竟然是四季交错共存的画卷,雪落在初荷尖角上,白杏与红梅并蒂而开,樱花满天飘飞,须佐怔怔伸手去接,那画卷却在他指尖触到花瓣的一瞬倏地散了,眼前仍是沧海之原,只是四季轮转,嫩草探了新芽,崖上的樱花开了又落,槐树撑起繁茂的翠意,枫叶红得像火,飘了满地,被大雪覆满了。


恍若一瞬,又恍若千年。


伊邪那岐低低笑了,缓缓开了口:我想着,你大概也许久未见沧海之原的四季了,择日不如撞日,虽说来日方长,不如今天先一并看过。


须佐坐在木阶前,看向身侧的人,张了张口,却说不出什么话来。


大雪飘飞,他想起经年前的那些冬日。那时他还是懵懂的少年,还在沧海之原,还无需借助幻象,只凭着眼睛和时间,就能把故乡四季轮转间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一天天的变化看得清楚。


神是不惧冷的,须佐却向往人间的围炉闲谈,于是冬日时,伊邪那岐总会点起小炉,打理完家事后,须佐总会抱着伊吹靠在炉边看他煮酒烹茶。


小壶里咕嘟咕嘟地翻起点泡沫,茶香或是酒香很快漫了满屋,缭绕的白烟也一起蒸出来,把古神被火光微微照亮的侧脸遮得朦胧。伊邪那岐偶尔同他讲如何酿酒煮酒,声音放得缓而低,字句从他唇间淌出来,须佐听着想,要真喝了热酒,大概便是这样暖和安宁罢。


其实伊邪那岐生性洒脱,放浪形骸,在饮酒这事上也是如此。后来须佐曾听神军聊起过,说前任统帅大人常在得胜后与诸将同饮,不用杯盏,只拎着小坛直饮,落拓不羁,不像武神,倒像酒神了。


只是在沧海之原时,他总愿乘着兴致稍微讲究些。春日要拿青瓷小盏盛花酒,夏时总倚着窗就着落日喝爽口些的清酒,秋日么,最好是赏枫饮烧酒。须佐偶尔嫌他事多,喝酒也看季节吗?伊邪那岐揉他头发,戏谑地笑,说不喝酒的人就别操心了。


某年他归来时正落了场雪,少年神明正专注地修习枪术,忽闻身后传来喊声,回头一看,浑身浴血的武神已挥矛朝他刺来,须佐一颗心才吊起来,就被迫集中精神应付他攻势,颇有些狼狈地以雷枪还击。


“您真是……切磋也不看时间吗?”


伊邪那岐挑起眉毛,点到为止地停了手。那一身斑驳的血实在骇人,须佐收了雷枪,心焦地上前看他伤口,见他前胸的绷带上还残着血,不由得慌了神。伊邪那岐抓抓他柔软的头发,低声说:给挠了一下,不打紧。


说什么鬼话,这是挠了一下吗?伊邪那岐极少带伤回沧海之原,在战场上受的伤往往在收兵回程时便养好了。这回必然是伤得重了。


须佐红了眼眶,伊邪那岐倒有闲心开玩笑:“惦记着你上回埋的酒,回来得急了些。”


还想喝?三天不许沾酒,您就好好养着吧。须佐气得狠了。也别想忽悠我做下酒菜了,您实在嘴馋,就同伊吹抢小鱼干去好了。


伊邪那岐爽快地应下了。须佐虽有些诧异,却没闲心再细想,只把他推回屋,细细包扎好了从左肩横亘至右腹的伤,不忍再看了,抱着他换下的沾血的衣服跑了出去。


好不容易将衣裳都洗净了,正要晾起来的时候却忽然飞了雪,起先是零碎的一星半点,很快便满天白絮飘飞。冷风送来一点香,须佐无奈地叹口气,知道他还是煮了酒。


须佐回头,却见伊邪那岐不知何时出了屋。


银发的古神披着裘衣,长发铺了满身。漫天飞絮中,他衔碗饮酒,半倚在栏上看雪,如玉山倾颓。


年少的神明怔怔看着,心如擂鼓。似是察觉到他目光,伊邪那岐含着笑看向他,遥遥地一扬酒碗,隔着风雪,须佐听不清他声音,只见薄唇张合。


“何时来……”


须佐声音极轻,散在风雪里,叫人听不真切。


什么?伊邪那岐替他理顺了鬓边乱发。古神声音低缓柔和,散着长发,薄唇张合,银粉玉屑纷扬而过,眼前人便同旧时影叠起来。


那个满天飞雪的冬日,他读懂了伊邪那岐的唇语。何时来与我共饮?古神知道他喝不得酒的,那会儿这样问,分明就是刻意的逗弄。彼时尚是少年的须佐却想,要是有一日,能不是玩笑就好了。


须佐看着他,看了许久,终于轻声道:“……何时能与你共饮?”


伊邪那岐一怔。


一同饮酒是如此寻常的事。十来个将士围了篝火就能席地而坐抱坛痛饮,酒友相逢往往随口互道一句“去喝几杯”,三五好友相聚闲谈时也能斟酒,觥筹交错的宴饮、身不由衷的应酬,谁数得清自己同多少人共饮过。年轻神明虽极少饮酒,也当知道共饮本是多么普通的邀约,可他方才的发问却那样珍重,沉沉坠进人心里。


伊邪那岐笑了,须佐听见他说:此时。


他起身去屋内取了两只酒盏,摆在二人中间。


“此时此地,唯你我二人,要喝多少都无妨,何须顾忌。”


须佐先是一愣。您不怕我……


伊邪那岐没答,只是挑眉:担心担心你自己好了,彼时半口酒就能大醉数日,也不知这些年有没有丝毫长进。


年轻的神明笑弯了眼睛,说:我品不出味道,喝多了白白浪费,不如留给您。


伊邪那岐正要开口,却听见他说:我只要三盏。


须佐斟满了一杯,朝着崖边遥远的无尽天光一抬手。


“一盏敬天地。”


他仰头一饮而尽了,蹙着眉轻咳了一会儿,倒满了第二杯。


“一盏敬日月。”


清亮的一点酒液顺着他唇角淌下来,须佐喘了一口,微微扶了扶额角,苦辣的味道从舌尖一直烧到胸腹,他却执拗地从古神手中夺过酒坛,满了第三杯。


“……一盏敬你我。”


他举杯,看向伊邪那岐。


“人间有合卺,我想与你交杯。”


年轻的神明纹、发、眸皆金,如羲和初升。雪落了满天满地,这方白茫茫的天地间,唯他一点绝色。


伊邪那岐给面前的酒盏斟满了,仰头饮了半杯,抬腕同他手擘相交。


须佐倾身上前咬了酒盏,将余下的酒液一饮而尽,蒙着水的眸子抬起来,盈盈地望着眼前人。伊邪那岐也看着他,缓缓抬手,将杯中余酒尽数咽下了。


须佐这才低低地笑了起来。


他双颊酡然,已有些支不住身子了,眼瞧着就要往旁边歪去,手腕却还同伊邪那岐的勾在一起。


伊邪那岐就着这姿势将他拉近了,在他莹白的腕子上轻咬一口。须佐一颤,手不由松了,酒盏顺着台阶滚下去,落进了雪里。


他也落进了谁怀里。


(车走嗷三,见文末)


手……他湿得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。大概是醉得狠也累得很了,声音哑得不成样子。


嗯?伊邪那岐搂紧了他,凑近了去听。


须佐的指尖轻轻动了动,碰了碰他环在自己胸前的手。伊邪那岐吻了吻他耳朵,手指会意地探进他指缝,扣紧了他的手。


须佐便低低笑了,再敌不过汹汹而来的酒意倦意,阖眼睡去了。


他像是有什么执念似的,待到伊邪那岐把人和床都打理干净,再把他揽进怀里,还一面梦呓着一面把手牵上来。便由他去了,这么扣着手相拥而眠。


再醒时已是翌日。


须佐睁眼后,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,只觉得脑子混沌得厉害,险些忘了自己在哪儿。


醒了?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。


须佐埋进他怀里。“您总是明知故问。”


伊邪那岐揉揉他头发:我还以为你又要大睡三日呢。


又不是小孩了。须佐还有些迷糊,懒得同他顶嘴,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。


大醉的感觉如何?伊邪那岐柔声问道:“头疼不疼?记得清事么?”


怎么就大醉了?须佐嘟囔了一声:哪有那么不经事。


伊邪那岐又问:还记得什么?


记得什么?那自然是什么都记得——话一出口须佐就后悔了,果然一抬眼就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眼睛。好啊,一步一步问下来,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上钩呢。


这回昨夜那些荒唐事全翻上来了,须佐蓦地红了脸,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。


伊邪那岐终于笑出了声,也不再逗他,只把人拉回怀里。


“羞什么,可爱得很。”他顿了一顿,似是有些苦恼地说:只是你酒量这样差,以后万不可在旁人面前饮酒。


还用您说吗,我哪里敢呢。须佐叹口气。“倘若雷电之力失控,不知要殃及多少人。”


倒不是这个意思,我瞧着你已大有长进,不会再同往日那般——叫整个沧海之原都炸了毛。


须佐张了张嘴,却发觉实在无从反驳。正如伊吹所言:自己做过的事,还不让人说了?只是他觉得这话从伊邪那岐口中说出来总叫人格外羞赧,只得心怀不甘地岔开了话题:……您既然不是这个意思,那是什么意思?


你想知道?伊邪那岐瞧他。须佐被他东拉西扯搅得有些烦乱,耳朵还红着,随口应了,就听见他凑在耳边低低说:“佳人既醉,朱颜酡些,不可方物,舍不得让旁人看了。”


须佐微微一抖,垂在颈侧的头发炸了毛。


伊邪那岐一愣,旋即大笑起来。他生得极俊美,不笑时冷峻威厉,笑起来又潇洒风流,玩世不恭的那一面显露无疑了,须佐原本又羞又恼,瞧着他笑,堵在胸口的气又消了。


“……父亲大人,您说实话。”须佐犹豫了一会儿,还是决定解了少年时遗留下来的疑惑。“我头一回醉酒那次,您真的没事?”


答过你了。伊邪那岐挑起眉。能有什么事?


我以前总想着,您要是像伊吹一样炸了毛……须佐瞅了一眼他铺散开的长发,没忍住笑出了声,伸手在空中比划着。——定然遮天蔽日。


成日想些有的没的。伊邪那岐失笑,抬手敲他脑袋。“敢情你每回封酒时傻乐竟是在如此放肆地编排我呢?”


“是啊,每一坛都是。可惜……”


须佐忽地闭紧了嘴,轻轻环紧了他的腰。


可惜最后一坛碎在了碑前。


伊邪那岐沉默了一会儿,笑着吻他额头。


“……其实那坛酒我一直很想喝。”


须佐微微睁大了眼,不可置信地看他。对上伊邪那岐的眼睛,又忽地笑了。


他早该知道的,伊邪那岐什么都看得穿。


“碎了便碎了。”须佐说。我再酿一坛就是。


待到花落了满地,酒陈时取出来,我们再饮一次交杯。


“再醉一场?”


他是惯不正经。须佐笑了。


“再醉一场。”



全文嗷三,作者VVian

works/43532931

评论(32)

热度(239)

  1.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